食色 · 午饭篇

“男默女泪!实验中午到底吃什么!”



面/米线

“面和米线安慰灵魂。”

这是句名言。特别有道理。尤其食堂,中午面和米线,美好得不行。这话是谁说的?我说的。

初三我们改善伙食,加钱订饭,加得很值,有时候小碗的米线,有时候面,兰州拉面、西红柿鸡蛋面,面和面汤分道扬镳,一勺面一勺汤,丝毫不乱。米线上头放着雪菜,汤干净紧俏,面里头卧一只娇小玲珑的鹌鹑蛋,蛋黄占去一半体积。米线细细的,牵在筷子尖,整齐灵巧并且落落大方,说头发,应该说:“清汤挂米线。”

面条比米线笨拙,笨拙也笨得很坦然,厚并且粗细不均,沉在汤底。我的一位同学中午有时候不想吃饭,在楼上打电话:“啊有面吗?”答曰:“没有。”她说:“没有面,午饭还有什么意义?”


 

米饭

食堂的米饭,非常不友好,黏黏糊糊的,几乎成了米糕,一粒一粒相互交融着你侬我侬,我老想起来管道升:“把一块泥,捻一个你,塑一个我。”米饭和这首词一样黏糊,有点过头。我每每看着盘子里的米饭,因为拿铲子切(而不是舀)的缘故,方方正正,刚柔并济,就觉得世界特别不友好,小人之心昭昭,我想起来说小人之交,“甘若醴”,不如“黏糊若食堂之米饭”听着恰切。

最一言难尽的是挖米饭的铲子。也许前面的菜勺子掉进菜盆里了,有油,手上沾了油的人再去摸这个铲子,就更油乎乎的,能闻到前面所有菜的气味。可是我还是爱米饭的,没有米饭,土豆牛肉和麻婆豆腐就统统失色,好像劣质但没有选择的盐,让人有种清汤寡水的无奈。我有的时候讲爱一个人,就想起来米饭:纵使它万般不好,没有了它,我会难熬并且难过的。

 

土豆牛肉

食堂做得好的菜,屈指可数,土豆牛肉算是一种,土豆炖得烂但不是过烂的油滑,牛肉筋络分明,中间卡着土豆泥,汤汤水水的。牛肉和土豆,关系良好的基友,互相交融,但不过分黏糊;我喝盘子里剩下的汤,能感觉到淀粉质从我的喉咙滑过去,颗粒分明,令人愉快。

棕色的汤拌在米饭里尤其好吃,使人想起良好并丰润的土地,油花细碎而不惹人反胃,好像近期大雨山体滑坡,粉状的泥土。它们在下滑过程中稳定并且平静,还开出小花来。

 

鱼豆腐

很温柔,软软的,易碎,豆腐本身没有蘑菇和笋让人觊觎(“可能是因为少吧”)。鱼豆腐像是一个柱体不怎么走心地切成段,有的地方有未曾处理好的法令纹,鱼味和鱼丸异曲同工。我喜欢它的软法,但不喜欢鱼味,于是咽得飞快,它在我的喉咙里一掠而过,又轻又快,我吃它,想起来苏轼:应似飞鸿踏雪来……

鉴于食堂并不配置勺子,鱼豆腐这东西就特别恶意,要像蛋羹一样搞得人特别绝望,最终从鱼豆腐变成鱼豆腐沫,再变成鱼豆腐渣。人要弓着背,把嘴凑到餐盘边沿儿上,感觉像条狗,就着食盆吃饭,我的朋友说:“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,假如你是狗你还笑得出来吗?”

这句话引发了我的思考,我觉得人和狗是平等并且都有价值的。如果狗能有条理并可以沟通式地表达自己的想法,现在主要游行群体早就不是LGBT了。我曾经以此思想为蓝本,写了一条叫做莫不苟的狗,我想象它们在街上扛着大旗,旗子不是彩虹,是:“假如你是狗,你还笑得出来吗?”

 

带虾皮的菠菜/冬瓜/圆白菜

我觉得大多数人对于这个东西有印象,因为这虾皮实在惨无人道,发出多年不洗的袜子和臭鱼的气味,连带着毁了一锅菠菜呀白菜呀冬瓜之类。菜绿莹莹的,菠菜掉色(也许是叶绿素),连带着虾皮也绿的,发出缺少了水的腥气,好像干涸的、布满淤泥的河床。小学的时候生活总是非常无聊,因而出现各种神奇的找乐方式,我们最大的槽点就是虾皮菠菜,一群小孩儿蹲饭桶前头用勺搅活,如同翻找宝藏,也许就找出了麻绳、指甲、放错了的肉一类(鬼知道是什么肉)。

我总是特别忿忿的,什么叫一颗虾皮坏了一锅汤?我和它大小眼互相瞪视,难过从而愤慨,我想什么叫死不得其所,虾米为人类食物而死,本应和炭和茶叶一样,在热度里再活过来。可是它再活过来的方式......是否有价值并不是我能判断的,即使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它。也许它提供了什么别的,这一点尚不能浅薄断定;只是,这方式怎么这么不体面,这么难闻呢?我说:“虾皮啊——”我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,但是虾皮用那没有高光的小眼睛看我,我又局促了,就好像和教导主任谈话。我于是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,我说:“您怎么这么绿,难道您要原谅什么?”

 

白菜豆腐

豆腐在里面非常乖巧,孔窍细腻,大家闺秀。华点是能吃出清汤寡水的肉味,丰腴从而令人联想到粉蒸肉和白皮肤。汤是白的,我总和自己过家家,边吃边自我麻痹:“啊,高汤,大骨汤。”

白菜像绿色的鱼鳍,先被炖出了水分,又吃了豆腐的水,从而身不由己地散发出豆腐的味道。我写一对CP,写:“豆腐×白菜。”乐乎有一个太太写梗:“烤箱爱上龙虾。”这两个不一样。烤箱和龙虾谈恋爱是多么虐啊,要谈成太宰治,谈成《人间失格》,双双殉情;豆腐和白菜是柴米油盐,居家过日子。


麻辣香锅儿

麻辣香锅儿这个东西,只有加上儿化音才有劲,单纯的“麻辣香锅”太过纯良了。“最复杂的是人心”——我说:和麻辣香锅。我视力不好,每次掌着铁勺子去舀这种东西,盯着藕,但是舀不到,总会想起来落魄大家子弟付一个或者几个铜板,在各大酒楼的剩饭杂烩里头舀一勺的故事。都是运气。

麻辣香锅讲究一个字:乱。香肠和疑似馄饨的东西,过于甜腻,加辣油就好像抹了过多的粉底,其下还在渗油;生菜和各种乱七八糟的菜叶子被过分压榨,蔫吧嗒嗒的,绿色迫于高温退隐,用筷子拎起来对着光一看,好像金鱼鳍。只有藕正经好吃,藕两袖清风的,配辣椒红油,就好像清汤寡水的姑娘抹了大红嘴唇。藕炖汤也好吃。我怀疑,“香远益清”其实是要说藕。

我严重怀疑我们食堂的麻辣香锅是把剩菜放进去炒的,我每每能吃出来昨天的、早上的饭,像丸子。坐在我对面的姑娘短头发,嘴很挑,不吃绿色叶子(其本人语:“吃这种东西,会变得很羊”)。她吃麻辣香锅,拣起一块儿,端详着吃了,想一想,再挑挑拣拣地去夹第二块儿。我说:“祖宗啊,您吃饭可真认真。”她说:“毕竟人这辈子只能吃五十吨东西。”

我想了想,觉得有道理,遂向她学习。

人应该审慎地对待食物。

 

锦水汤汤

原话是“锦水汤汤,与君长决”,忘记谁写的了。此“汤”大概是“浩浩汤汤”的意思。但是看到这个,我就要想起粥啊汤一类,我口味随我妈,热爱流食,“锦水”这个形容,是非常对我胃口的。汤倒好说,但食堂炖粥用巨大的锅,水米交融,黏在温柔的程度而不过分,托尔斯泰先生如果有幸尝到,我猜他恐怕要把狄更斯和热巧从“使人和世界达成和解”的事物榜单上删除了。

紫米粥,整个紫盈盈的,紫米就好像穿着浅紫色和服的圆脸姑娘,温柔贤惠。我眼睛不好,通过嗅觉信号认路和交流,进食堂,紫米粥味道眉眼盈盈地冲我打招呼,说:“啊啦,刘齐君上午怎样啊?”我说:不怎么样。我很耿直,紫米粥在各种菜盆子的气味乱流里温温柔柔地冲我笑了一笑,我想起来哲学家希帕蒂亚说:“我嫁给了真理。”我说:“紫米粥啊,你把我娶回家吧。”

关于白米粥,木心有首诗,《少年朝食》,有一段儿说:

莹莹的暖香白梗米粥

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

东坡、剑南皆嗜粥


我能全部背出来的现代诗,不能算多(和非克自然是不能比的),但是这算一个,木心先生写粥,让人看完“啊,粥就是这个样子的”。我不喜欢白米粥,有股庸俗平淡的味道,我说什么文学作品不好,“食堂的白米粥。”但是加了菜和肉和皮蛋的白米粥,就是两回事了(大概这也不能叫做白米粥),捞到肉粥里的肉全凭碰撞某个概率。我们对那些捞着了肉的人说:“你这要消耗下午考试的运气,”听着有点酸酸的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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